夏日的蝉鸣裹挟着槐花香飘进教室时,我正对着作文本上"我"字发怔。这个被老师要求反复书写的题目,像块永远填不满的拼图,直到那天在图书馆偶遇泛黄的《浮生六记》,才忽然明白:原来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故事的作者。
书页间沈复与芸娘的剪影在光影中摇曳,他们用三十年光阴写就的婚姻史诗,让我想起母亲珍藏的蓝布包。每当我翻看那些褪色的旧照片,总能听见父亲用布满茧子的手抚摸照片的沙沙声。照片里年轻的他穿着军装站在天安门广场,身后是举着"热烈欢迎"横幅的同学们。那年他揣着录取通知书从皖北农村赶来,在县城中学的煤油灯下苦读三年,最终考进北京某重点大学。母亲总说:"你爸是踩着照片里的红砖路走出来的。"那些泛黄的照片,成了我理解生命韧性的第一本教科书。
初二那年参加物理竞赛,我在实验室熬了三个通宵设计的电路模型,却在决赛现场被更精密的智能系统击败。当评委老师轻点屏幕,模型瞬间化作数据流在空气中消散,我望着满地散落的导线,突然想起《浮生六记》里芸娘为沈复补琴的情节。那个暴雨夜,她冒雨买来桐木,在烛光下反复调试琴弦,最终让残破的焦尾琴重新鸣响。我蹲在实验室角落,用手机拍下散落的零件,深夜对着屏幕重新绘制电路图。三个月后,我带着改进版模型站在科技创新大赛的领奖台上,阳光透过礼堂玻璃在奖杯上折射出彩虹。
去年冬天开始学书法,老师送我一方刻着"知行"的砚台。最初总写不好"永"字的八法,宣纸上的墨团像笨拙的蚯蚓。直到在故宫看到《快雪时晴帖》,王羲之的笔锋在残碑上蜿蜒千年,忽然懂得每个笔画都藏着呼吸的节奏。现在我的书案摆着从碑帖到行草的七种临摹本,最底下压着张便签:"墨色浓淡处,自有天地宽。"这八个字,是我与《浮生六记》共读时抄录的批注。
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教室玻璃,我望着窗外新发的梧桐芽,忽然明白"我"这个题目真正的重量。它不仅是作文本上歪歪扭扭的墨迹,更是母亲蓝布包里珍藏的时光标本,是实验室里永不熄灭的灯盏,是宣纸上晕开的墨韵,是无数个深夜里与古人对话的剪影。就像沈复在《浮生六记》的跋文里写的:"此编之成,非独记实事,亦欲为世之偶见者传其事,俾有同好者共之。"每个人都在书写自己的"六记",那些散落的碎片终将在时光的窖藏中,酿成独一无二的生命佳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