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裹挟着细碎的光影,在教室后窗的爬山虎叶子上跳跃。我站在毕业典礼的台阶上,望着操场上那些被风吹散的彩带,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闷热的午后。班主任把录取通知书递给我时,我正用圆珠笔在课桌右上角画着歪歪扭扭的"∞"符号,意图用无限符号对抗即将到来的离别。
青春的遗憾总爱藏在那些被忽略的瞬间。运动会那天我本可以参加四百米接力,却因为害怕摔倒放弃了训练。当最后一棒的同学踉跄着冲过终点线时,看台上爆发的欢呼声里夹杂着体育老师的叹息。直到毕业多年后,我才在同学录上看到当年接力队长的留言:"你总说等腿好了再练,结果我们四个换着跑撑到了最后。"泛黄的纸页上,那个被擦改过多次的日期旁,还留着半截铅笔画的跑道。
家庭聚会的遗憾像老式相册里的夹页,总在记忆深处泛着霉斑。去年除夕,我执意要开车回老家,却在高速公路上被大雾困住。透过结霜的挡风玻璃,我看见表妹举着手机在村口张望,屏幕上的自拍框里永远少了一个并肩的身影。母亲后来给我看当时的照片,她站在院门口的腊梅树下,围巾被风吹得像片枯叶,手里攥着准备塞进我行李箱的腊肠——那是奶奶教她做的秘方。
最锋利的遗憾往往来自选择时的犹疑。高考填报志愿那天,我同时收到了三所大学的录取通知。父亲说北方的大学离家近,母亲坚持要选有保研资格的学校,而我最终选择了中间那所。直到去年在图书馆整理论文时,偶然翻到当年被折叠的志愿表,才发现自己把"临床医学"写成了"临床医学",把"北京"写成了"天津"。泛蓝的钢笔墨水在"天津"二字上晕染开来,像极了那年夏天被雨水泡皱的录取通知书。
站在人生岔路口时,遗憾如同掌心的纹路,既无法抹去也难以丈量。去年冬天在机场送别留学的朋友,她行李箱上的贴纸是我去年生日送的星空胶带。安检口飘着细雪,我们隔着玻璃碰了碰手机屏幕里的合照,她忽然说:"其实我差点把这张照片删了。"我望着她肩头未融的雪花,想起自己也曾无数个深夜,把手机里存储的遗憾照片设为私密相册。
暮春的雨丝斜斜划过教室玻璃,我摸着课桌上那个被圆珠笔戳破的洞。班主任说那是去年运动会时,我为了给受伤的队友当人肉沙包留下的印记。如今这个洞成了整个班级的"时光胶囊",里面装着运动会号码牌、发黄的月考卷和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。某个课间,前桌男生突然指着这个洞说:"看,这里像不像个望远镜?能看见三年前的我们。"
夕阳把走廊染成蜂蜜色时,我收到母亲发来的消息。她说老家院里的腊梅开了,照片里母亲举着手机站在花丛中,围巾上的补丁是我去年寄回去的旧围巾。她发来的语音带着北方的口音:"闺女,腊肠晒好了,等你回来再教我视频通话。"我忽然明白,遗憾不是人生的减分项,而是时光长河里那些被浪花卷走的鹅卵石,在记忆深处泛着温润的光。
此刻晚风正穿过教学楼前的香樟树,把最后一片银杏叶吹落在地。我轻轻拾起这片金色的信笺,忽然想起毕业典礼那天,班主任在散场时说的话:"你们看,香樟树的影子在移动,就像我们终将远行的脚步。"或许遗憾就像这些影子,看似被风吹散,实则早已在年轮里刻下成长的年轮。那些未说出口的再见、未完成的约定、未抵达的远方,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,化作掌纹里最温柔的褶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