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室后排的阳光总是斜斜地切过第三排课桌，在张明远的后脑勺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这个总爱把课本卷成筒状插在耳朵后的男生，此刻正被几个男生围在角落里，他们举着半截粉笔，像发现新玩具似的反复念叨着某个刺耳的称呼。

那是小学五年级的深秋，我第一次意识到名字会变成武器。张明远被起的外号像藤蔓般在班级里疯长，"秃鹫"——这个源自他总用铅笔刀把刘海剃得精光的习惯，被几个男生编成顺口溜在课间传唱。他们模仿秃鹫歪斜的脖颈，故意把"张明远"三个字拖得七零八落，直到某个课间操时，我亲眼看见他攥着书包带蹲在洗手台前，把校服领口反复翻折又展开，像是要把那些刺耳的词从领口里拽出来。

转折发生在运动会前夜。我偶然撞见张明远蹲在器材室门口啃面包，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，在水泥地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"秃"字。"他们怎么不叫你秃头鹫？"我鬼使神差地问出这句话。他愣了半晌，突然把面包捏成团塞进嘴里，喉咙里发出闷闷的笑："我奶奶说，秃鹫是能叼回猎物的勇敢鸟。"第二天晨跑时，他故意把刘海梳得比往常更短，跑过操场时朝起哄的男生们抬了抬下巴，阳光在他发梢跳跃的瞬间，"秃鹫"这个词突然变得像枚徽章，稳稳别在他单薄的肩膀上。

这种转变在毕业典礼那天达到高潮。当全班同学突然齐刷刷喊出"张明远！秃鹫！加油！"时，这个曾经被外号割伤的男孩正站在跳高垫前，助跑时特意把刘海甩到耳后。他像只真正意义上的秃鹫般腾空跃起，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，最终以超过校纪录三厘米的成绩完美落地。礼堂顶灯的光束里，我看见他转身时，把被汗水浸湿的刘海重新梳成原来的模样，像在向某个看不见的约定致敬。

如今每当我经过中学操场，总能听见几个高一新生模仿着"秃鹫"的姿势在单杠上翻跟头。张明远已经去了南方读大学，但那个曾被外号困扰的男孩，如今在社交媒体上拥有两千多粉丝。他的账号简介写着："秃鹫不秃，秃鹫有光"，配图是去年校庆时，他带着全班同学在操场上用身体拼出的巨型秃鹫图案。

外号从来不只是语言游戏，它是集体记忆的琥珀，凝固着某个时刻的温度。那些曾经刺痛的称呼，在时光的打磨下，都可能成为照亮彼此的星火。就像张明远最终明白的，外号不是枷锁，而是被异化后又重获新生的名字——当它被赋予勇气与集体认同时，便不再是伤人的利刃，而是刻在生命里的图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