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，阳光从老式木窗的缝隙里漏进来，在泛黄的墙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蹲在阁楼地板上，指尖轻轻摩挲着褪色的绒毛，这团灰扑扑的棉花玩具已经陪伴我整整十五年。它原本是妈妈用旧毛线亲手缝制的，此刻左耳的针脚处还留着当年打结时留下的歪扭痕迹。

记得六岁生日那天，妈妈把裹着蓝格手帕的礼物放在我面前。当绒布被展开的瞬间，整个房间突然漾起蜂蜜般的甜香——那是妈妈常用的玫瑰香皂味道。小熊的四肢关节处缠着棉花团，肚皮上歪歪扭扭绣着"小满"两个字，最特别的是它头顶那撮翘起的绒毛，像被风吹乱的蒲公英。这个不足半尺高的玩具，却在我心里种下了一颗会发光的种子。

每个周末的清晨，我们都会进行庄严的"晨间仪式"。我会把小熊放在窗台最高的木箱上，用红丝带给它系上小铃铛。当阳光爬上它圆滚滚的身子时，我总会用蜡笔在它手心里画太阳，用手指轻轻戳着："今天要带你去公园看秋叶。"这个习惯保持了整整七年，直到某年深秋我发高烧住院，小熊被装进印着向日葵的布袋，隔着病房的玻璃窗和我挥手。

初二的冬天格外寒冷。那天我正在书桌前解数学题，突然听见楼上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。冲上阁楼时，只见小熊像只折翼的飞鸟般躺在碎玻璃中间，原本雪白的绒毛沾满了水泥灰。我跪在地上用校服袖口擦拭它的左脚掌，发现那道三厘米长的裂口已经渗出暗红的血渍——那是去年我摔跤时留下的旧伤。整整三天，我守着小熊做了三十七个修补方案，最终用妈妈的银针和彩色丝线，给伤口缝上了朵歪歪扭扭的梅花。

去年生日时，我给小熊买了套新的毛线手套。拆开包装的刹那，妈妈突然红了眼眶。原来当年她为了给我做生日礼物，连续三个通宵缝制，手指被针扎得布满血泡。这个细节像颗石子投入心湖，让我想起小熊肚皮上那行褪色的字迹——"小满"其实是"小绵"的误写，那是妈妈在煤油灯下打盹时落下的笔误。

此刻我正用毛线为小熊缝制新耳朵，窗外飘来桂花特有的清苦香气。十五年来，它见证过我第一次骑自行车时的摔倒，陪我熬过考试失利的深夜，甚至在我初潮时默默守着卫生巾藏进书包夹层。那些被绒毛蹭破的掌心，那些用牙咬断的丝线，那些藏在枕头下的眼泪，都化作阁楼木地板上深深浅浅的划痕。

当最后一根丝线在月光下泛起银光，我忽然发现小熊的左眼角不知何时多了一颗泪痣。就像去年冬天它为我挡住玻璃碴时，被水泥灰染黑的左眼。这个承载着妈妈体温的绒布玩具，早已不是简单的儿童玩偶，而是我们之间永不褪色的时光胶囊。此刻它蜷缩在我怀里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，仿佛在轻轻翻阅那些被绒毛封存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