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滴水，诞生于云层的呼吸中。晨雾未散时，我正悬浮在两片水汽凝结的云絮之间，感受着阳光穿透大气层时细微的震颤。这颗直径不足半毫米的液滴里，裹挟着大气中最后几粒花粉的微尘，也沉淀着昨夜星辰的碎屑。当千万颗这样的水滴在云层中相互碰撞，便形成了翻涌的乳白色海洋。

在云层中漂浮了整整七天，我目睹过七种形态的蜕变。最初是透明的冰晶，随着温度升高逐渐融化；接着在气流翻涌中学会改变形状，时而化作细针般的冰锥，时而凝成六棱柱的冰花。第三天黄昏，我随云团开始下沉，坠落时被气流托起又落下，在云底撞碎成无数更小的水滴。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即将开启新的旅程。

降落在青苔覆盖的岩石缝隙时，我惊讶地发现这颗水珠竟比想象中温暖。岩石表面布满细密的孔洞，阳光从不同角度折射进来，将我的体积放大成晶莹的透镜。几只蚂蚁正搬运着比我还大的露珠，它们用触角轻触我的表面，仿佛在确认这颗水珠是否值得托付。当我的热量散尽，便顺着岩石的纹路滑向山涧，在青石板上敲击出清越的声响。

山涧的溪流接纳了我时，水流正以每秒三米的速度奔涌。我起初被湍急的水流推搡得东倒西歪，却在冲过石块时意外获得了速度。水流裹挟着松针与碎石，将我冲进蜿蜒的河道。在这里，我遇到了另一种生命形态——水蜘蛛。这种微小生物的腹部能储存空气，它们在水面织出透明的网，用触须将我的同伴精准地送入水草间。当我的身体被水蜘蛛的丝线托起时，突然理解了《瓦尔登湖》中"水有灵性"的隐喻。

进入江河的第三个月，我的旅程开始变得壮阔。在三峡的险滩，我曾被卷入漩涡，感受着离心力将身体撕扯成两半；在鄱阳湖的洪泛区，我目睹过水鸟如何用喙部啜饮我的同类；最震撼的是在长江入海口，咸淡水交汇处形成的乳白色漩涡，将我的盐分浓度从0.01%瞬间提升到3.5%。在这里，我遇见了第一条喝下我的小鱼，它用鳃裂将我的水分过滤后，将盐粒储存在肾脏中，而我则化作它体内维持渗透压平衡的电解质。

当我的旅程即将终结时，正漂浮在渤海湾的塑料浮标上。工业废水形成的赤潮在远处翻涌，海鸟将我的身体啄碎又重新聚集。月光升起时，我随潮水退去，渗入细沙的缝隙。次日正午，沙粒被晒得滚烫，我的水分蒸发成水蒸气，重新回到大气层，等待下一次降水。

此刻我正悬浮在积雨云的边缘，透过水分子间的间隙，看见人类在地面建造的巨型水循环系统。那些被抽上天空的淡水，经过净化后又流回千家万户。而我这颗历经沧桑的水珠，终于明白生命循环的真谛：无论是凝结为冰晶的瞬间，还是化作溪流的奔腾，抑或成为生命体的滋养，本质上都是对水循环的永恒参与。当人类学会与自然和解，或许某天，我们也能像水滴一样，既保持个体的纯粹，又融入集体的浩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