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蝉鸣声断断续续飘在耳畔，我趴在窗台上数着天上的星星。玻璃杯里泡着的金银花早已凉透，水面上漂浮的叶片像一片片褪色的信笺。这样的夜晚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，自从祖母搬去南方疗养院，我的书桌上就始终摆着那个褪了色的蓝布包裹。

记得去年深秋的傍晚，祖母戴着老花镜在灯下缝补我的校服。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针尖上灵巧地穿梭，台灯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纸上，像一棵盘虬的老树。"等开春就寄去南方"，她把缝好的衣服叠成方块，用蓝布包了又包。那时的我正为月考成绩焦虑，连声道谢便跑出门，却没看见她偷偷往我书包里塞了颗桂花糖。

包裹里的东西随着季节更迭变换着模样。初春是晒干的茉莉花，花瓣蜷缩成琥珀色的卷曲；盛夏换成冰镇酸梅汤的玻璃瓶，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在台灯下泛着细碎的光；深秋又收到裹着稻草的烤红薯，焦糖色的糖霜在信纸上晕染出温暖的水痕。最让我难忘的是去年冬至，包裹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红纸包，每个都写着当月的节气，里面装着不同口味的腊八粥。

前些天整理书柜时，从《诗经》里掉出张泛黄的便签，是祖母用铅笔写的："惊蛰要喝梨花水，清明采艾草煮蛋。"字迹被时光洇染得模糊，但那些关于时令的叮咛依然清晰可辨。窗外的玉兰树突然抖落几片花瓣，轻轻落在泡着金银花的玻璃杯上，恍惚间又看见她踮着脚在院子里摘玉兰花枝的背影。

疗养院的护士说祖母最近常念叨"小囡的窗台"，我悄悄在窗台摆了盏她最爱的青瓷香炉。暮春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，炉烟在潮湿的空气里画出朦胧的弧线。忽然明白思念原是种会生长的东西，像祖母窗台上那盆养了三十年的君子兰，年复一年抽出新芽，根系却在看不见的地方蔓延得更深更广。

此刻台灯的光晕里，包裹上的蓝布褪成了灰蓝色，像被岁月浸染的旧信纸。我轻轻抚过那些褶皱的边角，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熟悉的咳嗽声——是祖母养的那只三花猫在夜半的雨声中打喷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