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见到它时,它正蜷缩在玻璃缸的角落里,灰褐色的甲壳上沾着几片苔藓,四条细腿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般动弹不得。那是去年暑假在花鸟市场,摊主说这只中华草龟被游客遗弃了,我蹲下来时,它忽然从石块下探出半张脸,琥珀色的眼睛映着阳光,倒像是两颗凝固的琥珀。
我将它带回家的第一个清晨,特意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了龟壳上的泥垢。它蜷在毛巾里像片枯叶,直到我轻轻捧着它来到阳台上,晨风掠过它背甲上的纹路,我才注意到那些若隐若现的鳞片状凸起。它开始缓慢地移动,每一步都像在丈量世界的重量,龟爪划过瓷砖时发出沙沙的响动,仿佛在书写某种古老的密码。我立刻在玻璃缸底铺了晒干的松针,让它的爪子能舒展地抓握。
周末的午后常会发生这样奇妙的对峙。当我把龟粮撒在浅水区,它总会先浮出水面观察片刻,确认没有危险才谨慎地伸长脖子。有次我故意把鱼食藏在石块后面,它排着队绕过三块鹅卵石才找到食物,那专注的模样让我想起小时候在田埂边看蚂蚁搬家。最有趣的是它对水面的执念,哪怕缸里只有半寸深的水,它也要把头埋进去浸泡 minutes,出来时鼻孔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水珠。
深秋的某个寒露清晨,我发现它不再像往常那样在水面浮沉。玻璃缸里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枯叶,它蜷缩成团,甲壳边缘泛着不自然的青灰色。我翻出爷爷留下的《动物图谱》,对照着发现这是冬眠前的征兆。那晚我守着它整夜,用体温焐热装满椰土的陶盆,看着它把头和四肢逐渐缩进壳里,最后连呼吸都变得像叹息般微弱。当第一片雪花落在窗棂时,它竟奇迹般地苏醒了,新生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,像披了件温暖的斗篷。
去年除夕夜,它突然在食盆里留下两枚圆滚滚的卵。我用棉布裹着它们埋进阳台角落,每天清晨都去查看是否被鸟类啄食。直到某个春分清晨,湿润的泥土裂开细缝,五只小龟破壳而出,黑豆似的眼睛在草叶间忽闪。它们排着队爬向水源的样子,让我想起那年夏天初遇时的模样。如今我的书桌上摆着它们蜕下的七片旧壳,每片都记录着不同的季节轮回。
有时深夜伏案写作,总能听见玻璃缸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。那些声音穿过十年光阴,在记忆里重新生长出藤蔓。原来生命最动人的部分,不在于它如何耀眼夺目,而在于它教会我们以谦卑的姿态,与这个世界温柔相认。就像那只永远慢半拍的小乌龟,用它龟裂的甲壳丈量时光,用它迟缓的呼吸教会我:真正的成长,是学会等待一朵花开所需的时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