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的窗棂上总是落着一层薄灰,我蹲在门槛边擦拭时,总能看到玻璃内侧凝着几颗水珠。那是奶奶用竹帚扫过屋檐时,不小心打翻竹簸箕里的水留下的痕迹。她总说老屋的砖缝里藏着年轻时踩过的脚印,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纹路,像极了奶奶布满老茧的掌心。
奶奶的竹篮永远装着两样东西:青瓷罐里腌着梅干菜,竹篾编的网兜里装着晒干的金银花。每个清晨她都会挎着竹篮去村口的菜市,回来时篮底总沾着泥点。有次我追着她问为什么总买那些蔫头耷脑的青菜,她摘下草帽扇风,笑得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:"菜市东头王婶家的菜最水灵,您看这白菜帮子还带着泥,掐断根就能种。"后来我才知道,她总把卖菜的钱攒下来给镇上的赤脚医生交药费。
那年冬天特别冷,我发高烧烧得说胡话,额头烫得能烙熟鸡蛋。奶奶整夜守在我床边,用井水浸过的毛巾一遍遍给我擦身。她从灶膛里掏出烧红的铁钳,把火钳浸在凉水里,再轻轻按在我滚烫的脚心。我疼得直抽气,她却把铁钳往自己手背上重重一按:"孩子,忍忍,奶奶给你焐脚呢。"后来我才知道,她手背上烫出的水泡,直到春天才结痂。
奶奶的竹椅是全屋最结实的,椅背的竹篾经年累月被磨得发亮。她总爱坐在天井里摇着蒲扇,给我讲那些带着露水的故事。有次我偷懒不想背《三字经》,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个红布包,里面是晒干的桂花糖。"小馋猫,吃了这颗糖,奶奶给你讲个比糖还甜的故事。"后来我才知道,那糖是用她攒了半年的鸡蛋换的,糖纸是镇上药铺老板特意包的。
去年清明给奶奶扫墓时,我在她坟前摆了束野菊花。山风掠过墓碑上的照片,我仿佛又看见她蹲在灶台边腌咸菜的背影。她总说人活一世就像腌菜,要经得起日晒雨淋,才能在坛子里慢慢发酵出香气。现在我终于明白,那些腌在岁月里的爱,早已化作我生命底色里最温润的盐。
前些天路过老屋,看见窗台上摆着我用旧毛衣改的围巾。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,在奶奶留下的竹席上织出细碎的光斑。我忽然想起她临终前攥着我的手,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:"囡囡,要像竹子那样活着。"此刻我终于懂得,真正的爱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,而是像奶奶那样,把牵挂揉进生活的褶皱里,让每个平凡的日子都长出善意的年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