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，老宅门环上的铜绿泛着幽光。我蹲在青石阶上擦拭祖母留下的铜烟锅，檐角铜铃在晚风里叮当作响，惊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。祖父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："后山竹林里有盏不灭的灯笼，那是你太奶奶在等她的丈夫。"这句话像根刺扎进记忆，让我在无数个雨夜被冷汗浸透床褥。

竹海深处确实悬着盏青灯笼。那年我十二岁，随父亲给守墓人送香火钱。穿过三道月洞门时，父亲突然拽着我躲进石缝，前方竹林里浮动着幽绿的光晕，似有似无的雾气中传来断断续续的童谣。守墓人老周后来告诉我，他年轻时也见过那盏灯笼，灯笼穗子永远系在第七根竹枝上，那是太奶奶出嫁时系在丈夫腰间的红穗。

镇上的老人总说这灯笼是游魂招魂的幌子。村东头王瘸子曾在月圆夜撞见灯笼，他举着火把追了半里地，灯笼却始终停在半空，映出个穿蓝布衫的女子轮廓。次日人们发现王瘸子坐在竹林中央，嘴里喃喃念着"阿姐莫等了"，从此再没下过床榻。但科学课上学过热传导原理后，我总在课本空白处画竹影灯笼，幻想灯笼里或许封存着某种特殊气体。

去年清明返乡，在老宅阁楼发现本泛黄的《阴阳录》。书页间夹着张发脆的纸笺，墨迹依稀可辨："人死如灯灭，魂归三界外。唯留竹影动，犹似故人唤。"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纸面，我突然明白为何守墓人总在立夏前夜熄灭所有灯笼——或许灯笼熄灭时，那些困在竹海里的魂魄才能真正安息。

现代人的恐惧往往源于未知的黑暗。心理学教授李明在《都市传说与集体潜意识》中指出，90后群体中68%相信灵异现象，这与城市化进程中传统祭祀空间的消失密切相关。地铁站里播放的《闹鬼》有声书循环播放，写字楼深夜加班的灯光与三十年前祠堂的烛火产生奇妙共振。我们既渴望用科学解释一切，又忍不住在手机里存着"招魂"APP，这种矛盾恰似灯笼里摇曳的烛芯，明灭间照见人性最幽微的褶皱。

去年冬至，我带着父亲的老烟锅重返后山。竹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，第七根竹枝上系着条褪色的红穗。当指尖触到竹枝时，忽然有凉意顺着掌心窜上脊背——那根本不是红穗，而是条干枯的蛇蜕。远处传来守墓人老周沙哑的吆喝："后生仔莫碰竹枝，那是老蛇蜕的皮。"我望着蛇蜕在晨光中泛着珍珠白的光泽，突然想起《阴阳录》末页的批注："人言鬼火，实为心火。"

暮色再次四合时，我站在老宅天井里数瓦当。祖父留下的铜烟锅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，仿佛还残留着某个未说完的故事。手机屏幕亮起，家族群里跳出小姨发来的视频：后山竹林深处，青灯笼依旧在雾气中明灭，穗子系在第七根竹枝上，像条褪色的红绸带。我关掉手机，把烟锅轻轻放在祖母的牌位前，檐角铜铃又响起来，这次却像在轻轻哼唱摇篮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