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竹席上,我总爱趴在窗边看楼下那片蚕豆田。嫩绿的藤蔓攀着竹架蜿蜒生长,像给老屋戴了顶翡翠色的花冠。爷爷常说,蚕豆是会唱歌的作物,只要风掠过藤叶,沙沙声里总夹杂着细碎的"沙沙"声——那是蚕豆豆荚在悄悄鼓胀。
每年惊蛰刚过,爷爷就会扛着锄头去田埂挖坑。湿润的泥土里掺着去年秋收留下的稻谷壳,他总说这是给蚕豆准备的"营养餐"。我蹲在田埂边看他把豆种一粒粒摆进坑里,像在摆弄一串串翡翠念珠。覆土时特意压出浅浅的沟壑,方便后期浇水。那时我还不懂,后来才明白这看似随意的沟壑,实则是为豆苗留出呼吸的缝隙。
清明雨落得最密时,蚕豆苗顶破土皮的声响比春雷还急。爷爷总在天蒙蒙亮就下地,他的草帽边沿垂着几绺银发,在晨雾里泛着微光。我捧着搪瓷盆蹲在田垄间,看嫩芽从豆瓣上挣脱,起初只是米粒大的绿点,没过三天就爆成两片翡翠小舟。最妙的是傍晚时分,蜻蜓总爱落在新抽的嫩尖上歇脚,翅膀扇动的气流让豆苗轻轻摇晃,仿佛在跳一支无声的圆舞曲。
夏至前后是蚕豆最忙碌的时节。爷爷会带着竹耙在田里"画圈",细碎的泥土随着耙齿翻飞,既松土又除草。我常被藤蔓绊住脚踝,那些细长的卷须像调皮的蛇,总爱缠住我的凉鞋带。爷爷笑着用镰刀挑开藤蔓,教我辨认不同的草:"看叶子背面有没有绒毛,有绒毛的就是恶性杂草。"他粗糙的手掌按住我发烫的额头,蝉鸣声里混着他哼的采茶调,像给炎夏披了件清凉的薄纱。
七月初的露水还沾着豆叶时,爷爷会挎上竹篮巡田。他用指甲轻轻叩击豆荚,发出"咚咚"的闷响,这是判断成熟度的秘诀。我踮着脚摘下豆荚,手指总被豆荚上的尖刺划破,血珠渗出来染红指甲。爷爷变戏法似的掏出块艾草叶让我包扎,说这样结痂后指甲会更亮。那些沾着泥土的豆荚堆满竹匾,爷爷用井水洗净后,豆荚上的绒毛在阳光下像撒了层细盐。
最难忘的是那个暴雨突袭的傍晚。豆架被狂风掀得东倒西歪,豆荚噼里啪啦砸在竹架上。我和爷爷举着塑料布在雨幕里奔跑,雨水顺着他的草帽往下淌,他顾不上擦脸上的水,只顾把豆架重新绑牢。豆苗在风雨中弯成一张张弓,爷爷说这是在给未来的豆荚搭弓,等豆荚成熟自然就会弹开。那天深夜,我听见豆架传来细微的"咔嗒"声,像是无数小豆荚在同时舒展腰肢。
秋分那天,最后一茬蚕豆结出了青皮豆。爷爷教我挑豆荚最嫩的时候采摘,指甲掐住豆荚底部轻轻一拧,豆荚就会"啪"地裂开。我捧着沾着晨露的蚕豆跑回家,看它们在竹匾里排成整齐的方阵。爷爷把蚕豆铺在竹席上晾晒,说这是给冬天准备的"翡翠干粮"。晒足七天后,蚕豆变成了琥珀色,豆粒颗颗饱满,像储存着整个夏天的阳光。
如今每当我煮蚕豆粥,蒸汽升腾间总会浮现那些场景:暴雨中的豆架、晨雾里的嫩芽、夕阳下翻飞的蜻蜓。蚕豆从种子到豆荚的蜕变,恰似生命从萌芽到绽放的过程。那些沾着泥土的清晨与黄昏,那些被豆藤缠绕的笑声,都成了记忆里最清甜的琥珀。窗外的蚕豆田早已荒芜,但每当豆香飘来,我仿佛又看见爷爷佝偻着背,在藤蔓间哼着那首永远唱不完的采茶调。